角田光代《小熊》

(評分:8.0)

 

原名:《くまちゃん》(2009)

 

「分手明明那麼痛苦,為何我又墜入愛河了呢?」

※《小熊》,日本文學獎常勝小說家角田光代在台又一新作,講述20歲、30歲、40歲世代的愛情故事;是愛情故事,更是對自己、對工作、對整個人生的跌跌撞撞追尋

※《小熊》收錄了7個短篇故事,每個故事幾乎發生在東京山手線以西的交通線上,從「吉祥寺」、「駒場東大前」、「下北澤」,到南邊鎌倉的葉山海岸、逗子,以及更往南的熱海,全是最富文青、知青、藝青氣息的活動場景,讀完本書務必來一趟追尋之旅

※《小熊》的7個短篇故事,主角幾乎都歷經了戀愛、同居、分手,他們在這一篇甩人,立刻在下一篇被甩,愛人與被愛這種事從來都那麼微妙,誰都不能對誰指手畫腳!

※《小熊》的7個短篇故事,主角們與戀人分開後,仍在所屬的每篇故事裡安靜地生活著,他們每個人都是東京交通路網上的一個小點,從此過著平行線般的人生,再也不相交

※《小熊》的7個短篇故事,各篇看似不相干,各角色僅僅短暫交會,但讀完之後,你不得不佩服角田光代,因為她確實深諳當代心理學者提出的「六度分隔理論」(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世界上任何互不相識的2個人之間,平均只需間隔5個人,就能夠建立起關聯)!

  

▲喜歡上一個人,愛得那麼卑微,卑微到塵埃裡頭去好嗎?

▲青春為什麼有時限?人生難道不能永遠像場不會結束的暑假嗎?

▲「真羨慕你啊,哪像我,每天都在拷貝昨天的生活。」

▲「一個人絕不能做自己覺得無聊的事,那會毀掉你的。」

  

人生說穿了,是一場又一場的追求吧!

愛情,尤其教人迷惘與難解

  

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戀愛,一百種失戀

幾乎每個人都在需要的時候,談自己需要的戀愛

而分手,是因為本來需要的東西,慢慢變得不需要了

  

於是下一場的追求,啟程了

新的戀愛,或是在舊的愛裡療傷

 

 

說來有點慚愧,雖然我對日本文學有一定程度的涉獵,還是直到2017年的今天才第一次正式拜讀了「日本當代三大女作家:角田光代、吉本芭娜娜、江國香織」這三人的小說作品。主要是她們當紅的時期與我開始進入日本文學的大量閱讀期有一點落差,這三人年齡相仿(50歲出頭),2000~2012年間是出版品質量、囊括文壇獎項的巔峰,而我是2007年開始栽入日本推理的浩瀚世界,再跟著進入當時開始竄出頭的「京大雙璧」世界(萬城目學、森見登美彥),爾後又回去讀一點文豪的書(夏目溯石、太宰治)等,就這樣對活躍兩千年的這三位作家一直保持著有些疏離的距離。拜近年的電影化所賜,取材自社會真實事件的《第八日的蟬》、《紙之月》我雖然也還沒有仔細看完,但也因此對角田光代的名號、履歷有了比較多一點的了解,並藉由本作《小熊》終於進入了她的故事世界,也覺得真是好看啊,不愧是當代赫赫有名的國民作家之一!

 

《小熊》已經是角田光代引進繁體中文版本的第22本著作,而且代理的出版社非常多間,從最早一本旗品文化的《綁架之旅》開始(這本是童書),之後陸續有台灣角川、商周、麥田、高寶、野人、聯經、聯合文學、時報、方智、台視文化、遠足文化、日出出版、遠流、青空文化等出版社,再加上本書的新加入戰線之好讀出版,幾乎是有在出日本大眾文學小說的出版社都有蒐羅進她的作品,也算是一種罕見的現象。畢竟日本出版社通常是會希望固定授權給同一間台灣的出版社以維持品質控管。期許自己之後能有時間多補完一些這位名家的作品。

 

希麻子曾經以為久信看見的世界,上鎖的工作室,就是所謂的成功。希麻子想,但說不定那個房間,與成功一詞所具備的美麗光芒天差地遠,裏頭只有令人膽寒的孤獨和冷清。我想進入,但他拒絕了我,理當如此,因為仙鶴織布時絕不能讓人看見,更何況與人分享。

 

這就是成功嗎?我成功了,文太失敗了嗎?成功是這麼簡單的東西嗎?我所感受到的「厲害」,好像跟那些成功都沒關係。但是,正因為很多人都覺得「厲害」,所以那位畫家才會成立美術館,如果他把那張厲害的話偷偷藏在自己家裡,就沒有人知道他厲害了,就像現在沒有人知道文太是個厲害的廚師那樣。成功到底是什麼?我該以什麼、以哪裡為標竿呢?

 

《小熊》原作發表於2009年、文庫版發行於2011年(也很難得,現在試讀的老是近兩年的新書,口味都差不多看得很膩,接觸點舊作品卡好)。並在2015年1月時由上海譯文出版社發行了簡體中文版。眾所皆知角田光代的作品文風橫跨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純文學的書多少讓我有點卻步,幸運的是《小熊》則屬於不折不扣的大眾文學故事,非常好讀亦發人深省。這是由七個主角所構成的戀愛短篇集,卻也是具備推理元素的連作短篇集,每一個短篇的配角都在下一個短篇之中成為主角,並在最後又串聯回第一個短篇的主角成為配角。這中間的匠心刻畫說不上特別精巧,卻也是細緻得叫人滿足。(相信讀過湊佳苗秋吉理香子這類敘述性詭計的讀者也很熟悉此種手法了。)作者很清晰地描寫出每一個主角的心情,每個人都只是想要幸福、想要成功,這麼單純,為什麼人生總是無法如我們所願呢?但即便是這樣糟透了、功敗垂成的、無法志得意滿的人生,又還是無法讓我們放棄,想要繼續努力追求下一步可能觸及的幸福,這就是人類的可愛之處吧!在這之中蘊含了豐富的人味。

 

苑子這一團每年都在井之頭公園賞花,也許因為附近的大學多,公園裡的賞花客也以年輕人居多。不僅吵雜,花樣也多,有人跳水池,也有人放起不合時宜的煙火,還有人彈著吉他大聲唱歌,更有人跟不認識的團體打架,是以每次一到深夜就有警車駛來。根本,沒有人在看花。

 

苑子想過,小熊就算一直賴在這裡也無所謂,然後就這麼決定了──心想,即使小熊有時不去打工,有心成為綜合藝術家,即使還是搞不懂那是甚麼名堂,但無論在物質或精神意義上,我都想支持他。倘若,現在眼前平凡單調的日子正用巨大的乏味無趣摧毀我,那我就藉著支持小熊來阻止它。

 

〈小熊〉裡的主角是23歲的OL古平苑子,與暱稱「小熊」的持田英之的戀愛過程,以被甩掉結束。〈偶像〉的打工族持田英之是27歲,總是渾噩度日、只與女性有短暫肉體關係的他投入感情愛上了岡崎由利惠,以被甩掉結束。〈戀愛拔河〉的29歲由利惠愛上了她的樂團主唱偶像「馬西多」保土谷槇仁,兩人很順利地交往,卻還是以分手結束。〈蝙蝠〉裡32歲的保土谷槇仁喜歡上了酒店小姐片田希麻子,淡淡的感情一樣無疾而終。〈浮萍〉裡36歲的希麻子迷戀上了名畫家林久信,然而對方卻自始至終未把她放入眼內。〈光之子〉中揭曉林久信是同性戀的身分,多年來暗戀著國中好友‧曾經大紅大紫的廚師野坂文太,但最終文太卻和〈小熊〉裡的苑子結婚生子,搬去熱海生活。至於最後一個短篇〈少女諮商室〉則是總結的概念,由36歲的職業婦女山里梢在離婚後,發現她人生五次的戀愛過程全都以自己被拋棄為收場,深受打擊,決定參加名為「少女諮商室」的網路聊天室與實體聚會尋求原因與慰藉,最後則體悟了戀愛的本質,也療癒了所有的讀者。這是一個「愛情食物鏈」的概念,整體來說也似日劇《四重奏》那樣「全員單戀」的殘酷設定。

 

總是有些地方很麻煩,總是有些事太認真,總是有些想法合不來,總是有些步調不一致,交往一個月不到,英之便開始有這種感覺,而一旦開始這麼想便如坐針氈,回到同一間屋子,和同一個女人面對面,都覺得難以忍受。而且,英之並未意識到,他喜歡這樣的自己──最少限度的行李,不受束縛,來去如風,字典裡沒有「忍耐」這兩個字。他想做這樣的自己,想一直照這種模式活下去。他認為,自己雖創作不出那位藝術家脫綱逸軌的作品,但這種脫綱逸軌的人生就是自己的作品。

 

有些女孩無條件地對經常上電視的當紅明星、孩子氣長相的偶像藝人來者不拒,英之覺得這樣不太有品味。因此,當樂團熱潮衰退之後,由利惠仍大方承認自己喜歡這個不怎麼有名的龐克樂團,英之認為她是個很有自我的人。

 

角田光代談《小熊》這本書時,直接點明:「我想寫的就是一本被甩的小說!」如她在一些散文集作品侃侃而談的一樣,她的人生經歷影響創作元素是滿大的。根據《樹屋》時的中文專訪,角田平常寫稿地點是在步行離住家約三十分鐘的工作室。像上班族一樣,星期一到五,從早上九點工作到下午五點。之所以養成這樣的習慣是,十多年前習慣在晚上工作的夜貓族角田,為了爭取和當時是一般上班族的男友有多一些時間相處,配合男朋友而調整自己的作息。結果沒有交往很久就分手了。而三十歲時期這次分手對她也造成不小的傷害,因為對方沒有說出任何理由,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讓她這時候才明白感情並不是只有一方付出就沒問題的。這樣子的經歷完整融入了〈小熊〉裡的古平苑子故事,年輕時的戀愛以不解的悲劇收場。而她在2006年與年輕自己四歲的男性作家伊藤高見結婚,她三度入圍純文學最高榮譽芥川賞後全都敗北,反倒是丈夫在婚後就憑藉《扔在八月的路上》獲獎,雖然媒體報導這是丈夫為妻子的「雪恥戰」。諷刺的是2008年時這兩人還是分手以離婚收場,角田光代也陷入內心扭曲又荒廢的狀態,靠著養貓才慢慢走出陰影,並在2009年10月與與搖滾樂團GOING UNDER GROUND成員河野丈洋再婚。我們可以發現,同時期出版的《小熊》裡甩掉年輕的角田自己(苑子)的英之,在心儀的女人由利惠爭奪戰上也輸給了搖滾歌手馬西多(這人物原設根本就是河野吧),或許也是作家本身對於過去的情人一種小小的復仇宣示吧!也或者因取材自真實人生,在本書中的幾個角色心境,都是真實、貼切地栩栩如生。(尤其由利惠形容與偶像在一起的那種心情比喻真是非常精采。)

 

「正式工作?也不是沒想過,因為我也快三十了。可是,你不覺得太晚了嗎?我同學當中現在在上班的,全都很上手了,有個人還有部屬呢。如果我們現在去上班,薪水肯定比那些傢伙低很多,況且若運氣不好,主管說不定還比我年輕呢。這麼一想,就有點舉步難行了。對方遇到我們這種的也會猶豫吧,一看就知道是老油條了。從這層意義上來說,現在要和應屆的競爭,好像也贏不了。面試甚麼的,想到就發抖。」

 

馬西多創作的歌曲雖然短而頹廢,卻展現出閃光般的美麗景象,他那嘶啞、粗嘎的嗓音不像日本人,具有將此地連接到異世界的威力。雖暴力但纖細,同時存在著刺辣的痛感和甜美,這樣的樂團在今天的日本很少見。

 

能與二十歲時認識的偶像一起生活,讓與好友通宵喝酒、轉乘電車去約會、去看今年最棒的電影等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褪了色。由利惠絕非等著男人回家的女人,只是等待馬西多回家這件事本身,就是個等同於在遊樂場玩遊樂設施的大事件。雖然從未把男人的興趣當成自己的興趣,但看著馬西多玩電動遊戲的背影,猶如買站票連看十部今年最佳電影般過癮。

開始與馬西多共同生活的自己,成了自己以前最討厭的那類女人。但是,和他的生活處處充滿了生氣,讓她連那一點都不在意。

 

而角田光代現在雖然是不愁收入的名作家,卻也經歷過一段很不順遂、差點放棄創作的時期。她在1990年,大學畢業的第二年便以〈尋找幸福的遊戲〉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以青少年作家的身分出道。但作品一直都賣不好,改當純文學作家後也沒有特別的起色,幾次提名芥川獎也都失敗,讓她曾不斷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想著三十歲在便利商店當打工族或許還可以、但三十五歲的話就再也不行了這樣的事情。這一種對前途茫然、沒自信的無業青年心情,也明顯融入進由利惠、希麻子的觀念中。更別忘了角田本身有學生劇團排練、演戲的資歷,希麻子的劇團之路可說是她想像中的另一個自己可能步上的人生。也就是說苑子、由利惠、希麻子、被丈夫甩掉而離婚的梢,全都是角田各自一部分的分身。而且也可以在這些人物中感受到角田本身的謙遜、溫婉性格,女性角色(自己)總是站在比較弱勢、平凡的一方,而被愛上的男性們才是具有才華的存在。觀察這種與歐美女性當自強的價值觀差異,檢視這些故事與現實的連結點十分有趣,所以我才常說閱讀文本時不能忘記認識、解讀作家過去的經歷。去理解每一個段落「為什麼會這樣發生」。也正因角田在寫下這部作品時作家生涯已經算踏在成功的穩健道路上,反而讓她更著力檢視著「成功的定義是什麼?」這也是相當叫我重視的段落,人人都要要感情快樂事業成功,但要做到甚麼樣的程度才算是成功?成功了又怎麼樣不是一樣會突然失敗嗎?故事中舉出馬西多、林久信兩個擁有才華但結局相反的男人來做比較讓讀者自己去反思,關於「成功的心境」這件事描寫上,也是角田自己走過後的體悟吧,也就是「專注在自己要做的事情上永不停歇」,真是鏗鏘有力!

 

雖然不知道希麻子所謂的成功是指什麼,可是槇仁心裡明白,當你想做甚麼、而且實現的時候,很神奇的,就不會再在乎別人了。「別人」這個概念會從意識深處悄悄脫落,剩下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想做的事。哪個人是笨蛋,哪個人實力不足,哪個人靠關係爬上來,哪個人不理解,哪個人比自己強比自己弱,一切的一切真的從腦海中消失了。就好像身處陽光普照的廣到原野,心情舒暢得有點發慌,近乎快漏尿的感覺。當你奚落不認同自己的某人時,是絕不可能到達那片原野的,而沒看到原野,便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自十七歲第一次有了情人以後,希麻子談戀愛幾乎無往不利。只要想與這個人親近交好,立刻就能如願;想與某人來往,大多都能進入交往關係。求學時一起加入劇團、三年前死心回家的山崎杏子,曾直率的說她:「妳又不是美女,性格又粗魯,不知怎地卻人見人愛。」這話讓她不得其解。希麻子不認為自己人見人愛,只是觀察力比別人敏銳,並且能夠訂立縝密的計畫。她不會接近對自己沒興趣的人,只要對方看起來有一絲絲興趣,她便火速靠近,感覺能推的就推,判斷用拉的有效就拉,這麼一來,大多數狀況(僅限於戀愛)都能水到渠成。

 

久信彷彿沒有任何一點冒險闖看的雄心,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連言出必行的「言」都沒有,只是默默地去實現,好似飄然獨行於人世間。希麻子忍不住想,才華原來是這麼沉靜的東西啊。

久信,與希麻子自己,還有她身邊的人完全相反。他不像自己這群人把目標化為語言(動員幾千人、在哪兒的舞台演戲、營收多少黑字等)、把志氣化為語言(絕不會出賣靈魂,並不是想賺錢、一輩子演到死)、把自己站的位置化為語言(某某人跑去演主流戲劇了、某某人沒實力只靠裙帶關係),彼此靠著這些話語互相惕勵著往前進(如果有前進的話)。但實際上,靠著這些誇張言詞獲得了社會的認同嗎?並沒有,現實是,連生活費都得靠著做其他工作來賺取。

 

角田光代的大眾文學作品,無論是最有名的《第八日的蟬》、《紙之月》,還是本作《小熊》都有推理內涵蘊藏著,這與日本推理文學盛行,創作者們閱讀推理書籍甚廣脫不了關係,是從小累積的文化底蘊。這與台灣大部分創作者浸淫學院教育多年,想換皮不換骨地「跨界」來寫大眾娛樂小說卻只能四不像的狀況無法相比。她的文字不裝模作樣、咬文嚼字地製造讀者困擾的「深度」,文字是很流暢易懂,卻在劇情上層層套疊,除了抽絲剝繭尋找《小熊》內主角與主角間的人際關係連結這項閱讀樂趣,角田還把心理學內「六度分隔理論」(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給注入進故事中成為核心概念,更是叫人拍案叫絕的構想。這個理論由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斯坦利·米爾格拉姆於1967年根據這個概念做過連鎖信實驗,嘗試證明平均只需要6個中間人就可以聯繫任何2個互不相識的美國人。(其實檢測數字是5.5,所以是五~六人之間)雖然這個理論還有不少爭議,不被普遍承認,卻也能夠證實了人口變多、也逐漸變得冷漠的現代都會裡,其實每個人與彼此的距離並不是真的那麼遙遠。角田運用這個浪漫的概念,創作出「甩人與被甩的有效科學性連結」,也帶有一種「甩人者人恆甩之」的輪迴宿命論,十分有意思。不過也要注意的是,隨著科技高度發展、網路社群媒體的發達,現在臉書公布的數據是只需要3.57個朋友就能夠連結起認識的人,因1993年威爾史密斯電影《六度分隔》而廣為人知的六度分隔理論,也將成為時代的記憶而慢慢式微了吧。

 

「也許他現在是如此,但那不是他真實的面貌。再守護他一段時間,四十歲之前肯定能做出一番局面。」

「人只有當下,不是嗎?」苑子突然收起笑臉,口吻嚴厲地說,「一個人不論有才華還是有什麼,永遠只有當下,與過去做過什麼沒有關係,與未來要做什麼也沒有關係。當下什麼都不是,以後就什麼都不是。現在不做點什麼名堂,未來就不會有任何局面。零乘以零等於零,阿文現在就是零喔,無關你的記憶!」

 

「我想一定有很多年輕人,從心底崇拜你,想成為你這樣的人吧。以前,我認識那樣的男孩。他因為崇拜某個藝術家,改變了自己的生活和嗜好,那種感情很像愛情。也許,想成為某個人,就是戀愛的原始心情吧。我認為你已經超越了阿文,我說的,不是知名度或收入那類的事,而是你經超越你心目中理想的典型了,只有你自己沒發覺。」

 

另一方面,覺得寫本書文案的編輯很會!我在閱讀時確實對主角們所待的環境背景有感,但編輯整理出來後讓我就瞬間更明白對這些據點的連結有感何在了。原來是都處於東京山手線以西的交通線上:吉祥寺、駒場東大前、下北澤,到南邊鎌倉的葉山海岸、逗子,以及更往南的熱海,「全是最富文青、知青、藝青氣息的活動場景」。這些景點的選擇同樣可回溯到作者角田光代本人的喜好,彷彿可以從字裡行間聞到她親自踏足過的那些景點之空氣,也很高興她介紹到了我之前很陌生,根本不知道有其存在的神奈川逗子/葉山海岸。(去東京附近的海邊大家都會去江之島嘛……)角田本身具備的文青、藝青頹廢風格,也滿精準地注入在《小熊》裡這些角色上。而這群人的故事又回歸角田光代擅長的人性描寫:一群為了迎合社會對正常家庭、正常社會人的期待,而失去自我的人們的掙扎,在本作亦呈現得淋漓盡致。無論再怎麼活得性格、去追逐夢想或自我放逐的人(英之、希麻子、馬西多都是),最終都還是為了社會秩序就範,成為失去年輕時那份閃亮光輝的普通人。但我覺得很棒的是,無論他們是否為生活而向現實妥協,心裡卻並未變得庸俗無趣,即使是經歷慘痛的失戀也是如此,生命力就算不像蟑螂那樣頑強,卻還是撐下去了、活過來了,在日常中勇敢地前行著。這也意外地讓每一個帶著哀愁與無力的故事能夠提供讀者們療癒感,例如〈光之子〉裡結尾救贖了久信的「那一團光」之悸動,可以從中見識到角田光代之所以能成為暢銷作家的出色說故事功力,簡單溫和卻後勁十足。

 

「因為被甩,就好像否定了我的存在嘛。一再被甩,真是太痛苦了。」

「不,我不覺得那是否定存在。絕對不是否定喔,該怎麼說呢,就像平常走在路上,前面的路突然被截斷的感覺?一回過頭,卻發現自己站在懸崖上。」

「好像規劃好的未來,被人破壞了。」

「還有──妳們不覺得跟一個人交往,好像會配合那個人,創造另一個自己的分身出來?它和原本的自己不同,是為了和那個人在一起而創造出的自我。如果分手或被甩了,那個自我就會劈哩啪啦的裂開,好痛好痛的感覺。」

「對對對對對,就是那種感覺,並不是被否定,而是從兩腿使勁被撕裂的痛苦。」

 

即使那麼痛苦的傷過,仍會再次的需要某個人、愛上某個人,衝動的產生關係。即使自己曾被甩了四次,也還是戀愛了,被甩五次,也還會再戀愛吧,即使戀情又以被甩結束,可怕的是,自己一定又會再愛上某個人的。

該怎麼解釋呢?思慕一個人的心情,比我們身上任何器官都堅固而懂得變通。滑雪受了重傷,就不會再去滑雪了吧。如果被熱水燙傷,疼痛會提醒自己不要接近熱水吧。如果灌酒過度、發生急性酒精中毒,應該不會再一口氣喝那麼多了吧。但是,我們總是會再戀愛,儘管那痛楚,比起骨折比起燙傷比起酒精中毒更嚴重。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戀中,我們總是不斷地受傷、不斷地消磨對愛情的自信與本錢,忍不住喊著說不想再戀愛了好累喔,剛好我最近也面臨類似的狀況,可說是心情低落期,這時候再執起《小熊》這本書正是時候。角田光代品嘗過、也能夠用文字紀錄下「被甩」的這種痛楚,在〈少女諮商室〉裡把失戀女子的心情刻畫得極為生動貼切,點明了很多我們在當下迷惘的狀況,例如失戀時並不是想聽些任何人都心裏明白的大道理安慰,就只是想告訴別人自己有傷痛與黑暗而已、想要傾吐出這些情緒而已。而有了可以一起靠北失戀的這些網友,彼此不用像同事一樣在意自尊面子、不會向親朋好友一樣強迫自己要走出來,維持著淡薄的、某一天斷裂了也無所謂的關係,很是輕鬆無負擔。但在經過這一段漫漫彼此舔著傷口療傷的過程後,重新找回初衷。梢在偶然重遇離婚丈夫的徹後發現,每個人都會因為自己的需要而與那個需要的對象談戀愛,有的能修成正果、有的守護不了彼此吵吵鬧鬧,直到某一天關係結束,因為曾經需要的人,已經不再需要了,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樣的,其實甩人與被甩都會承受不小的痛苦。最重要的,是無論再怎麼痛過,我們都不會喪失愛人與被愛的能力,還是會勇敢地在對的時間點,奮不顧身投入下一次愛情。想想自己也是這樣的心境,突然間似乎也視野開闊了許多。角田光代以41歲之齡,累積豐富閱歷後寫下這部作品,故事人物也橫跨20歲、30歲、40歲等不同世代的愛情模式,我們也彷彿與書中的人物一起成長,不知不覺就這樣跨出了失戀的煎熬呢。帶給小人物哀愁中的溫暖,或許正是角田的拿手絕活吧!本作在亞馬遜網路書店上獲得平均3.8顆星的評價,是很不錯的治癒系小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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