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七里《連續殺人鬼青蛙男》中山七里《連続殺人鬼カエル男》      

(評分:8.5)

 

原名:《連続殺人鬼カエル男》(2011)

 

上顎被勾子勾住,懸掛於大廈十三樓的一具全裸女屍。旁邊留著一張筆跡如小孩般稚拙的犯罪聲明。這是殺人鬼「青蛙男」讓市民陷入恐怖與混亂漩渦中的第一起凶殺案。

就在警察的搜查工作遲遲無進展時,接二連三的獵奇命案發生,造成整個飯能市陷入一片恐慌絕望,進而引起暴動……。搜查本部一邊參考精神醫學界權威的意見,一邊雄心壯志地展開調查,然而,「青蛙男」好似故意嘲笑警察地一再犯下無秩序的慘絕人寰惡行。

青蛙男到底是誰?目的是什麼?菜鳥縣警古手川有辦法將他繩之以法嗎?!

 

乍看本書,會以為是典型的精神系懸疑小說吧!但是,評審委員茶木則雄認定本書作者的企圖絕不止於此:「一再翻轉的情節大逆轉也好,隱藏於殘虐事件中的深遠主題性也好,富可讀性的劇情鋪陳也好,品質之優,皆足以與海外優秀的精神驚悚作品相抗衡。」

 

作者中山七里,右手優雅彈奏著勵志療癒的鋼琴曲,左手卻猛然一推,讓讀者反應不及而墜入戰慄的深淵。這本《連續殺人鬼青蛙男》,承載著本書譯者對受難主角的心疼悲憫,讓編輯L籠罩在不敢落單行走的恐懼感,讓編輯K對逆轉情節大表驚嘆,讓編輯S對人性的難以捉摸重新思索……  

多重觀察面向、各種複雜情緒,等著與您分享。

 

今天,我抓到了一隻青蛙喔。

我把牠放進盒子裡一直玩一直玩,

然後就玩膩了。後來想到,

乾脆把牠弄成布袋蟲的樣子吧。

就在牠的嘴巴裝上鉤子,吊在高高的地方吧。

 

這些字不是電腦打的,是手寫的,而且簡直像三歲小孩寫的那樣,每個字大小不一,每一行歪七扭八,隨便哪個字不是斜斜的,就是突然一筆拉得好長,根本不像是要寫給人看的。 

筆跡是手寫的,沒有使用到尺。如果是故意寫的,那就是經過相當的練習;如果不是故意寫的,那就如同所見,應該是一個精神年齡只有六歲程度的人,或是沒有好好受過義務教育的人寫的……。

 

欲購買本書可至此進入網路書店連結 

自2014年暑假檔期開始正式引進台灣的中山七里推理小說,以堪稱疾風怒濤般的速度接連代理,還不滿一週年,就已經出到這第七部單行本《連續殺人鬼青蛙男》。而推理迷們也透過一系列的導讀與相關網路心得,對中山七里這位作家想必是有了滿多的認識。關於他比較詳細的出道歷程,我在第一本書評《再見,德布西》中已經有過詳盡的介紹,在這裡便不多提。但有一點非常值得注意的,那就是起初我是對這部作品抱持懷疑的,由於岬洋介系列的成就已經太高,《再見,德布西》又是該年度「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的大賞得獎作。那麼創下在決選中「自己打自己」這種超罕見現象,但卻在最後不幸敗北下來的《連續殺人鬼青蛙男》,真的還有那麼好看嗎──?

 

 

還真的是多慮了,中山七里果然是出道起就絕對不會令我失望的超級作家。風格截然不同,卻能和《再見,德布西》打得難以分出高下的亞軍之作(本作收錄的評論家茶木則雄之解說有著當年評選的情況說明)。原名《災厄的季節》,出版單行本後改名為《連續殺人鬼青蛙男》的本質仍舊是一部擁有精彩本格推理逆轉性、以及強烈社會控訴傾向的話題之作。就算沒有攻占上年度三大榜單,但亞馬遜網路書店擁有平均四顆星,58人中有20人給了滿分五星的好評。議題也肯定引起討論,「酒鬼薔薇聖斗事件」殺戮人間惡夢重現的重量級作品。

 

 

凶手的名字。

一旦冠上名字而輪廓鮮明後,原本曖昧不清的不安就會變成恐怖了。因為輪廓鮮明讓口耳相傳更容易,也就讓傳播速度更快。凶手在這兩起命案現場留下的紙張,已經代替名片經媒體披露而眾所周知了,那幾行稚拙且無法窺知是否具理性的文字,比不夠縝密的頭腦所寫下的犯罪聲明文,更大大逆觸讀者的身心。

那名記者──雖未署名,但古手川猜得出是誰──除了將深夜徘徊街頭的犯人視同罹患現代社會疾病的人,同時也把這名病患取名為──〈青蛙男〉。

 

 

中山七里的小說一直有個顯著的特徵,「簡潔單純」。雖然他是文學系出身,但作品中從未賣弄詞藻或帶著文藝腔,而是顯現出理工系的直接了當,以最核心的詭計與讀者一決勝負!《連續殺人鬼青蛙男》也是這樣的作品,毫不囉嗦,由青蛙男的殺人童謠開場後,迅速開展一連串的恐怖殘殺命案,主角刑警二人古手川、渡瀨也馬上帶領讀者進入狀況──認識這起案件的詭異與「不尋常」…一具具被當成玩具般耍弄、破壞的屍體。一般來說,死狀淒慘的屍體可以看出凶手陰暗但沸騰似的激情,然而這些屍體,只讓人感到一勁的寒意…作者也藉由老練刑警渡瀨開宗明義地告訴讀者,這是出於精神病患的犯罪,準備接招──

 

 

「這具屍體上只有最低必要的傷害,並沒有受到其他施暴的跡象。對一般人來說,殺人是極端的行為,屍體也是極其恐怖的,總會擔心屍體會不會又爬起來,會不會攻擊自己。之所以把屍體破壞、丟棄或藏起來,就是這種恐怖心理作祟。但是,這傢伙哪裡會覺得恐怖,簡直就像在跟大批觀眾說『快來看喔!』。根據我的判斷,把人家的衣服扒得一絲不掛,然後吊在高高的地方,用布包起來……,這傢伙根本不把屍體當屍體看,而是單純把它當成一件藝術品或是人體模特兒之類的。你想聽聽我的個人意見是吧?那我就說了。這傢伙是個如假包換的精神病患,你最好有跟刑法三十九條(日本刑法第三十九條的內容為:心神喪失者之行為,不罰;精神耗弱者之行為,得減輕其刑。)格鬥的覺悟吧。」

 

 

推理小說有一個與科幻小說很大的不同點,就是必須奠基於目前科學能夠解釋的現象上,不像科幻小說可以盡情地展開想像力之翼。然而,其實這兩種文類同樣喜愛探討「宇宙」,不過科幻小說挑戰的是字面上的那塊銀河,而推理小說喜愛研究的是我們至今依舊充滿難解謎團的「小宇宙」──大腦。精神疾病更是之中的疑難雜症。沒有人的心理、精神狀態會是一模一樣的,這也讓這種症狀治療起來,更費工、費時,更可能白費功夫。

 

 

我們精神科醫師的概念裡,真的沒有正常人和異常人之間那條界線。要把正常的狀態和異常的狀態看成是相對的,前提當然就要對異常性有所認識,而且同時要訂出什麼叫做正常才行。如果只是十個人的團體就算了,但這個世界上有各種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宗教、不同的嗜好、不同的感覺和不同的習慣在互相對抗,要在這當中規定出什麼才是正常,這個規定行為本身,就不得不說是荒謬的。中世紀的異端審問,還有二次大戰中對猶太人的迫害,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精神異常有多可怕?看看史上著名殺人魔統計多有這類問題就能明白了。有精神障礙其實相當令人同情,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天生下來、或出生於破碎家庭而產生這些症狀。而這些精神、智能有障礙的朋友在社會上更是難以生存,飽受歧視與欺負是一定的,因此我們肯定需要更多的防範措施、包含法律來保護他們,為他們建立起同等的「人權」。然而,我們必須體認到,精神病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起來一表人才、風度翩翩,與我們沒有區別的瘋子──可能是心裡隱藏著怪物的瘋子。

 

 

和自己對戰的那個勝雄,的確是一頭長得像人的野獸,根本不可能跟那樣的勝雄進行溝通的。但是,古手川也看見透過八十八個鍵盤和小百合心靈互通的勝雄。那是靈魂與靈魂的對話,完全超乎言語與肌膚接觸。既然那都辦得到,為何他不能跟自己住在同樣的地方呢?

 

 

也正因為精神醫學是到現在都還在研究的神秘領域,現實中更是犯罪的來源之一,也讓推理作家們有著豐富的揮灑空間。四大奇書的夢野久作《腦髓地獄》就徹底地環繞這個議題探討社會現象與演化邏輯;綾辻行人《怪胎》運用精神病患的對話與互動來製造騙局詭計、貴志祐介《惡之教典》中的瘋狂老師更從頭到尾將其他角色與讀者玩弄於鼓掌中…至於歐美方面當然也是傑作林立,如薇比克.羅倫茲《全都藏好了》、曾改編為電影的《隔離島》等等。更有趣的是近年韓劇也吹起這股風潮,《沒關係,是愛情啊》、《皮諾丘》、《壞傢伙們》裡的主角個個隱藏著精神分裂症或強迫症,大膽多元的設定讓戲劇不再只是談情說愛,更提升了廣度與深度,讓我們更認識周遭可能有著文明病的「現代人們」。

 

 

「肯納症候群?」

「自閉症的一種。自閉症有很多種,智商障礙,也就是IQ在七十以下的,就稱為肯納症候群。有的也會出現語言障礙,應該可以說是典型的自閉症吧,它的別名是低功能自閉症。有意思的是,跟正常人相比,他們罹患精神分裂症的比率非常低。」

「但是,命案當時他是十四歲吧?按理說,送進少年院後,他應該比正常人待得更久一點才對,怎麼三年就出來了……。而且照御前崎教授的說法,這種人恢復後也不會完全痊癒不是嗎?那不等於放一顆定時炸彈在路上趴趴走?」

「這跟少年法也有關係,因為在修法以前,十四歲到十六歲的少年就算有刑事責任,也不會被判刑。但已經實施新法了你知道嗎?一個叫做『心神喪失者等醫療觀察法』的東西。」

這是最近的熱門話題,因此很難得地古手川也知道。這條法律規定因心神喪失等理由而免除刑罰的人,必須收容至獨立的機構進行治療,目的在於防止他們復發,並積極協助他們回歸社會。

「雖然目的是為了幫助心神喪失者重返社會,實際上卻可能往相反的反向走。照理說,獲判不起訴或無罪的心神喪失者,當他們被強制收容到指定住院醫療機構後,只要被診斷為無復發之虞,就可以離開收容機構了,但,就像你說的,這個判斷其實非常困難。而且,被診斷可以回歸社會而放出來後,要是又犯下重大命案,下這個判斷的法官和精神科醫師,一定會遭到社會大眾的譴責。而在醫療機構方面,雖然是以三年後讓他們重返社會回目標,但另一方面,為了避免發生出院後復發的情況,有人認為最好的對策就是盡可能不讓他們出院。當真勝雄的情況是在新法實施之前,所以出院比較容易些。很怪吧?為了心神喪失者而設的法律,結果反倒變成阻擋他們重返社會了。」

 

 

上面聊到的相關精神作品都有自己想要探討的主旨,至於《連續殺人鬼青蛙男》主攻的就是精神病患的犯罪處置法條──日本刑法第三十九條、以及其他法例「心神喪失者等醫療觀察法」。其實就跟少年法一樣,殺人兇手可以獲得輕判、甚至無罪判決,媒體報導也會克制,不公佈罪犯的照片與姓名──無論受害者家屬怎麼樣激烈的抗議。

 

 

畢竟「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已經是古巴比倫《漢摩拉比法典》時代的觀念。「注重人權」是現代司法的精神,經過長年的研究後豎立的。但無可避免的是,法律由人類所制定,但沒有人類是可以用所有常理去定義與解釋的,少數人的行為勢必會讓法律面臨爭議。相信這個命題國內讀者已經都很熟悉,東野圭吾《徬徨之刃》、藥丸岳《天使之刃》對於「少年法」有著強而有力的抨擊。2014年強檔日劇《靈異界限》(BORDER)更創造出不受任何法規限制、除以暴制暴別無手段的「絕對之惡」來挑戰我們對於「正義」的自以為是。而《連續殺人鬼青蛙男》最厲害、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就是這首見、新穎的「精神病患保護法」之議題探討,以及懂得「鑽漏洞」的人,將如何善用這條法綱危害社會…(當然本作參考書有Mike Slade《梅菲斯特的牢獄》似乎是類似題材的小說,可惜這位加拿大作者的作品沒有任何中譯本,我們也無法一判優劣)。

 

 

「這次看不到那種不謹慎的發言。我剛剛讓他們查過了,事件開始報導到現在第三天,你說的那個2ch還有其他類似的網站都掃過一遍了,是有人說很可怕、很恐怖之類的,但都沒人拿這起命案開玩笑,就連公開這張照片後,也完全沒人寫些嘲笑屍體的話。明明瀏覽人數超過三千人的。不正常啊,和向來的獵奇事件反應不一樣。顯然大家都很害怕,因為害怕而不敢做出那種不謹慎的發言。這種現象讓人覺得怪怪的,到底是什麼、又會怎樣,我也說不清楚,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令人害怕這點,古手川也有同感。這不是單純毀損屍體這種陰森淒慘的事,簡直就像小孩子把屍體當玩具玩那樣離奇。命案的內容若只是具獵奇性,就可以拿殘忍暴虐這個已知的概念來套,就算是弒親、弒子,也可以用冷酷無情這個概念來理解。然而,若是出於小朋友單純無知式的殘酷,這種心態就只有小朋友才懂了,有分別心的大人是無法理解的,正因為如此,大人才這會如此不安。

 

 

故事的殺人舞台發生在埼玉縣西南部擁有八萬多名人口的飯能市,動畫《前進吧!登山少女》的背景城市。(真巧,上一本讀完的真梨幸子《四○一二號室》舞台也在埼玉縣,不過是所澤市)第一具屍體以「私刑」的方式出現──彷彿爵士樂女伶比莉‧哈樂黛那首「奇異的果實」之景象重現:「南方的樹上,結著奇異的果實,樹葉上的鮮血滴落黑色的身軀,在南風中搖晃著。」(描述南方的白人對黑人的私刑與殺戮)。負責偵辦的古手川與渡瀨看著被鉤子刺穿喉嚨,懸吊的悲慘屍體時,「私刑」這個用辭餘音不絕。不是棄屍也不是分屍,只是將屍體高高吊起來。此舉確實令人感到,除了污辱被害者之外,同時具有示眾意味。伴隨著兒歌般童稚、亂無章法的紙條文字,恐怖殺人鬼就此現世。作者雖然在書中沒有點明,但整起「劇場型犯罪」模式、向警察與社會大眾的挑釁、使用槌子先把被害者敲昏的攻擊手法、將死者比喻為弱小動植物的狂妄(真實事件是蔬菜、本作是青蛙),以及書末的參考文獻有《少年A矯正2500日全紀錄》(2004)再再顯現中山七里參考了1997年震撼世人的「酒鬼薔薇聖斗事件」,神戶的14歲少年連續殺害小學生甚至分屍、飲血,手法兇殘至極。由於少年法與精神病患法的保護,這位代號「少年A」的殺人魔最終在長期教化後於2004年「重返社會」。

 

 

這是以沙坑為畫布而做失敗的立體藝術品,是將人類的肉體徹底物化而做出來的解剖圖,醜惡至極。

 

被害人上了地下網站的當、被害人有危險的交友關係──。這招帶來的效應,會讓大眾有種安全感,他們會認為被害人是因為某種理由被殺,跟自己無關。但是,如果沒有這種效應的話?被殺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了,搞不好凶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也說不定。再沒有比死於非命更恐怖的了。

 

「你看社會版的社論。通常發生這種命案,他們一定會說是地方社會的交流不足、恐怖電影和鬼畜系漫畫的不良影響,還有人心不古等等。但這次這種說法一個字都沒有,有的就只是對模仿犯的恐懼,以及期待早日破案而已。這種太過斯文的報導反而讓人覺得可怕,簡單說,就是連媒體都緊張起來了。」

「不只是報紙喔,就連比鋁還輕、比保險套還薄的八卦節目也是這個樣子。」

他們那種向來以正義的一方自居、對犯罪未審先判的厚臉皮已經不見了。或許是心理作用吧,覺得有位以言辭犀利著稱的專欄作家,這次語氣低調許多。大家彼此面面相覷,顯得束手無策。不,照實說的話,他們根本無暇顧到上電視的表情,個個難掩不安的神色。

渡瀨的看法沒錯。媒體以往總善於料理淒慘的事件及衝擊性的畫面,提供大眾閒瞌牙時享用,但這回由於食材噁心可怖,竟顯得不知從何下手才好。

 

 

本作裡的屍體以殘虐、獵奇的方式持續出現,也引發了市民、甚至日本國民的恐慌。中山七里站在一個宏觀的角度,即便以警察為主角,使用「警察小說」的文體來開展故事之際,更巧妙地將整個社會的「現象」都納入進來。面對無法用過去的常理來判斷的連續殺人事件時,市民、媒體、警方、醫師…每一種人會如何看待這起事件?伴隨著何種反應以及情緒?都成為這部小說中刻劃出色的重要元素。在「德布西系列外傳」《五張面具的微笑》的導讀中我曾讚賞過作者結合本格派詭計與社會派動機的能力極為出色,其實他早在出道作之一的《連續殺人鬼青蛙男》中便展露無遺。功力完全不像是新人作家。用字遣詞冷靜,但群眾與殺人鬼的瘋狂卻躍然紙上,讓讀者強烈感受到那股震撼十足的「狂氣」,此點也獲得島田莊司在作品出版文庫版後的紙上推薦。

 

 

「想出這絕招的傢伙或許很聰明,但實在不是個好東西,不,是罪犯當中最最惡質的大壞蛋了。」心生怖畏的可不只搜查陣而已。工廠外面拉起封鎖線,媒體陣就在那裡遠遠圍著眺望現場。明顯感受得到有別以往的氣氛,仍是一長排相機大砲,但顯得好拘謹,向來那沸騰的怒吼、驚嘆和好奇的聲音一概聽不見,取代的是肅靜的空氣支配全場。

戰慄。

彷彿被搜查員的恐怖傳染,應該出入過無數淒慘現場的媒體也同感戰慄。不,說不定正因為他們長年和重大刑案交手,因此連皮膚都能察覺到,這起命案和一般的連續殺人或獵奇殺人大不相同。

 

 

當身分成謎、名字戲謔、卻對重大犯罪樂在其中,把血腥殘忍當作遊戲的愉快犯「青蛙男」從都市傳說中甦醒之時,整個社會都被迫面對這份戰慄。「無差別殺人」、「街頭隨機犯罪」算是種最難鎖定真兇的類型犯罪,畢竟被害者之間沒有共同點,警方根本無從尋找起犯人。只能先從「精神病患」或有前科的人來著手。而這些人也成為飯能市民視為洪水猛獸般的存在。於是我們看見社會秩序逐漸崩壞,抓不到犯人的警察公信蕩然無存,人人如美國般蒐集武器成立自衛團,恐慌與害怕擊敗了被理智道德規律的人性,於是我們驚訝地看見故事中段的「市民警察大亂鬥」,成為出氣沙包的警察們是不是很無辜?但我們卻在震撼中完全能夠理解這些「瘋狂」的作為由來──中山七里高超的社會性刻劃。不需要將個人的深層心理描寫細膩,卻漂亮地掌握了「群眾心理」。而且場面設計得真是浩大,在閱讀《永遠的蕭邦》時原本以為在恐怖份子爆破案中熱血舉辦的國際鋼琴大賽就已經是超特效場面了,還真沒想到原來早在《連續殺人鬼青蛙男》裡中山七里早就狠狠地來了這一劑猛藥。

 

 

自衛團和暴徒的差別在於紀律。換句話說,自衛團就是有紀律的暴徒。但憲法保障人民集會的自由,因此警察無取締的權力。拜此之賜,自衛團的武裝速度雖慢,但愈來愈激進了。除了槍砲之外,什麼都可以拿來當武器,刀子、球棒、電擊棒,最後連鐮刀、鐵鍬等農作工具都被收集來了。武裝化的集團,毫無例外總是感情凌駕理智之上而容易擦槍走火,因為他們覺得與其慢慢談,不如直接比實力更快。沒有適當的訓練又沒有貫徹的指揮系統,武裝集團一旦擦槍走火會如何呢?──並非沒有知識分子能夠指出這樣的危險性,但見證到搜查本部的窩囊以及事件的悲慘後,只有選擇沉默了。縣警本部也討論過是否適用刑法第二百零八條之三的凶器準備集合罪,但這個條文原本是用於及早取締暴力集團或激進政治團體的抗爭,再加上最高法院也曾做出判決,常理上不致令人立即感到危險的物品不視為凶器,於是警方只好放棄檢舉。當然,現階段若是依法檢舉由民眾自發成立的自衛集團,也有人判斷後果可能是火上加油。

 

 

不安與恐怖,不信與懷疑正沉重地籠罩著整個飯能市。除了自己,市民不再相信任何人,無形中等於自斷精神上的退路。不,豈止自斷退路,不安消磨掉判斷力,恐怖驅逐了理智,不信吞噬寬容,懷疑侵蝕平穩。疑心暗鬼變成常態,人人的恐慌狀態就要達到臨界點了。經濟上的不安是緩步到來的,生死交關的不安卻是急速銷蝕人心。

 

 

中山七里的小說採取同一個世界觀,筆下的角色可能會輪流擔任主角與配角。這部作品裡的兩位刑警主角古手川和也、渡瀨就是如此,在此後的犬養隼人系列裡仍不時以配角的戲份出現活躍著(《開膛手傑克的告白》與《七色之毒》)。作家擅長寫人的本事在岬洋介系列中我們都已拜見過,就連香月弦太郎這位看似並不重要的老爺爺都能書寫得有聲有色。同樣地,本作中我們也能看到古手川的大力著墨。作者採用循序漸進的方式,一開始先暴露出他強烈到有些膚淺的功名心,原本還以為這可能是位有點討厭的現實主義者,卻會在後面漸漸跟著發現這個男人的「真相」…

 

 

古手川窮於回答。自己的確在等待這種獵奇性的、會被媒體大炒特炒的案子,也不否認當下確實湧上摻雜著功名心的戰鬥欲。這是一樁將社會推入不安深淵,連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都希望盡速解決的重大刑案。而愈是殘暴、愈是眾所關注的命案,在破案那一瞬所贏得的喝采聲就愈響亮。自己就要站在那喝采的渦漩中,因為自己要逮捕凶手來一舉成名。

 

 

不良剋星和也。

從背信轉為誠實、從偽善轉為正義,還被封上名號,這一切都讓古手川困惑不解,但名字對人是有影響力的,他下戰帖的對象擴大到人人眼中的壞學生了。原本就體力不錯,加上累積實戰經驗後,古手川變得驍勇善戰。又因為那些專挑弱者霸凌的人本來就沒什麼戰鬥力,於是不良剋星的名號甚至風傳至鄰近學校了。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高中,古手川半是理所當然地夢想將來能戴上警察的帽子。不過,與其說是志願,更像是水到渠成。

 

 

凡是警察,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正義感,例如為被害人含冤昭雪,為維護法律秩序,或者為保護國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然而實際面對事件時,身在警察組織中,個人的正義就會與組織及世人要求的正義相悖離。長年下來,古手川已經體會到自己的正義未必正確了,於是不知不覺生心倦怠,很快地,如屍體的消化液侵蝕內臟一般,正義感也開始自我溶解。

自從發現這點,古手川便放棄自己的正義感了。所謂優秀的警察,不在於是否貫徹信念,似乎在於能否有效逮捕更多犯人;而且,比起曖昧不清的正義感,明確的功名心對自己和周遭所造成的毒害較少;別的不說,光是不會瞻前顧後、遲疑不決,不就乾脆多了嗎──?

 

 

或許不算是什麼聖人或好孩子,但能夠記取童年的傷痛,從此勇往直前,無論是身強體壯的自衛隊軍官或令人膽寒的殺人鬼,古手川都絕不向「惡」──或者說是違背自己良心與「信念」的敵手低頭。也正因為他這樣子的勇敢,才能在大暴動中保護女警同仁、以及在生死一瞬間硬是擺平了殺人鬼。讀者一開始對他的懷疑也煙消雲散,即使他在本案中遭受心靈與肉體的致命打擊,就此背負了更多無法言喻的傷痛,但我們清楚知道古手川和也變得更為堅強了。日後將成為值得依靠的「前輩」。我很喜愛中山七里對於「男子漢」的立體素描,從這兩部出道作的岬洋介與古手川屹立不搖的身影中,作家心目中的理想男子形象也栩栩如生、撼動讀者心扉…!

 

 

那種直覺才重要呢。如果你覺得直覺是不科學的,那就誤會大了。聽好了,包括刑警在內,凡是在第一線處理犯罪的人,他的五感中都儲藏著龐大的資料,有屍體的損傷情形、屍斑的出現方式、腐爛的臭氣、鞋印的深度、凶器的觸感、現場的聲音和空氣等等。這些不管本人有沒有意識到,他的網膜、鼓膜、鼻腔、舌尖和指尖都會記憶下來。然後,這些資料被累積起來、細分好以後,就變成判斷的依據了。你剛剛說的直覺,就是從這個龐大資料庫裡迸出來的一個結論,比起經過科學檢查而提出來的正式見解,一點都不遜色。

 

 

翌日早上前往搜查本部時,見渡瀨雙手抱胸坐在電腦前,古手川驚愕不已。

「怎麼了,班長?」

「什麼事?」

「呃,電腦……」

「我看電腦很稀奇嗎?」

比在住宅區看見老虎還稀奇──但,不能說出口。

 

 

「我聽古典樂很怪嗎?」

「人啊,特別是男人這種生物意外地保守。男人因為要上班,被綁著的時間很長,能做喜歡事情的時間不多,所以興趣嗜好都很固定。但是,有時候也會哪天說變就變了。興趣嗜好這東西是個性的一部分,會突然改變可是不得了的,唉呀,通常都是喜歡上哪個女人了。」

說完,渡瀨很快朝樓梯走去。當場僵住的古手川,趕忙回過神來追上去。

 

 

刑警搭檔通常都是一老一少,年輕後輩跟隨著學長的腳步學習與成長。我們過往在刑事日劇中對這種模式已經很熟悉了,反倒是翻譯進來的警察小說比較不常以這類兩男搭檔為主。本作中渡瀨班長就塑造成為一個值得尊敬的好學長,嘴巴有點壞,看起來一點都不寵學弟、但在古手川遇到困難時卻總是第一個跳出來給予思想與行動上的支持,不由得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時嚮往起來。而且這兩人的一些趣味互動,也靈活充當了灰暗氛圍中緩和口味的調味料。所謂薑還是老的辣,青蛙男事件中有渡瀨這位智者「代替作者」觀察與指出諸多可議之處,更在最後的意外性翻盤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即使中山七里無意在作品中為他賦予什麼背景介紹,但這個角色也已經成功地擁有不可或缺的存在感了。常說日本是警察小說大國,但台灣讀者因國情差異比較不吃這套。中山七里就用本格之魂、社會派外衣來包裝了警察小說的涵義與人物魅力,綜合起來的成績,真是怎麼個稱讚都講不完似的。

 

 

有一個研究領域稱為生物音樂學,發源地為瑞典。根據它的基本概念,理解音樂這個行為,其實就是將聲音訊息理解成某些記號性的組成;因此,要完成這個行為,就必須具備能分辨複雜聲音的耳朵,以及能夠處理這些訊息的大腦。

那麼,這個原理可以應用在自閉症治療上吧──?音樂治療就是從這個發想設計出來的。它以完全五度音程的即興音樂來引導小朋友表現出細微的情感,然後將這些情感訊息以樂音展露出來,藉此與他們一起建構他們的情感世界。音樂有相當大的程度依附於文化上,不論何種音樂,都是由某種人在某種狀況下產生的,因此,都是用即興音樂來進行音樂治療。

「全音階和三和弦,換句話說,Do Re Mi和Do Mi So是西洋音樂重要的發明,很能微妙地表現出各式各樣的情感,現今的音樂有九成都是用這個做出來的。相對地,五聲音階的表現內容就比較簡單而能給人安心的感覺,但就是因為簡單,更必須用音樂技巧來把情感的動力表現出來才行。」

 

 

這是什麼歪理啊。一旦變成自己的事,人們就會大言不慚地說出納粹式的言論。

幾個月前吧,佐賀縣有數名警察把一名智障者的行動視為可疑而加以追蹤,集體暴行的結果,就是發生把人整死的不幸。當時,輿論把警察的缺乏見識和粗暴之舉批得體無完膚,但狀況一變成可能危及自己時,就會說出相反的話來了。這就是所謂的善良市民,真讓人不敢置信。

 

 

雖然律師是各自獨立的行業,業界卻存在著鮮明的等級之分。以債務整理等民事案件為主而賺取佣金的律師,在同行間很被瞧不起,還是以處理世人關注的刑事案件、向國家請求賠償的案件而揚名的律師才會受到矚目,也才會有更多生意上門。

 

 

出道作不一定能預測這位作家未來的寫作路線,畢竟這部小說可能有「參賽得獎」或是「出版社取向」等影響。但可以肯定的是出道作通常能讓我們看見作家自身的人生背景、喜好專長。中山七里由於有位鋼琴家老婆,讓他對於音樂相關的知識有獨到的深入見解,這點在《再見,德布西》中就有著令我瞠目結舌的罕見高水準發揮。至於同時間來投稿的《連續殺人鬼青蛙男》竟然也加入了跟解謎有所相關的音樂領域知識,讓我佩服於作家很懂得如何將自身所長完美地結合入小說的需求中。妳可以從這兩部作品裡隱隱明白作者是同一個人,但卻不會厭膩地以為是不求上進的同一套。相反的,作家知道利用「同一套」去達成殊途同歸卻樂趣各異的目標。至於在今年年初日劇改編播出過的中山另一個主系列「惡德律師御子柴禮司」,這樣獨具特色的設定原來也早在本作中就可窺見足跡──那種利益薰心卻不顧良心的惡質律師。見微知著,每一部小說都可能從中挖掘到其他作品相關的連結,幫助讀者建立對角色的深厚感情,但故事性獨自閱讀卻都也不成問題。除了「高明」,也沒有形容詞能再讚賞中山七里做為職業作家的專業度呢。

 

 

到了後來,大家知道律師和負責鑑定的精神科醫師是好朋友時,就有問題了。有人說,搞不好由別的精神科醫師來鑑定,結果就會不同了。這麼說也沒錯啦,本來精神醫學就是一門還很新的學問,至今還是有很多個學派。而且,因為都是藉由面試來評斷患者主觀性的自身經驗,再加上評斷的基準建立在各個精神科醫師不同的臨床經驗上,所以無論怎麼做,還是可能產生不同的見解。重要的是,鑑定和法律的是非不能混為一談。日本的法律是採用責任主義,所以說,把有責任能力的人和沒有責任能力的人相提並論是不合理的。

 

那個家屬這麼說。一個會殺人的人,只因為心神喪失這個理由就讓他免受刑罰是大錯特錯了。應該是病治好了以後,還要重新接受審判並受到處罰才對。接受審判是權利,其實受到處罰來贖罪也是權利而非義務。刑法三十九條並不是在拯救患者,而是剝奪患者的這項權利。你看,也有人抱持這種看法。

 

 

文章最後,我們重新回到故事主旨的「精神病患犯罪」這個主旨吧。包含我國在內現在都還是保護著他們的人權,去年11月桃園的新聞,胡亂殺人的男子因確定患有精神分裂症,因此獲判無罪,但需要到「適當場所」監護五年。但台灣曾經出現過精神病患陳昆明殺人出獄後,再度痛下殺手的案例,收容這類有犯罪前科患者的場所缺乏成為最大的問題。究竟是否有足夠專業的醫師與環境長期照護,為他們重返社會做好準備呢?西方在這一塊制度更為先進,更在法國曾發生了病患殺人,主治的醫師遭判一年徒刑與高額罰金的罕見案例。理由是這位醫師沒有察覺到病患有「危害公眾」與管制得當的風險。這樣截然不同的判決方式,也正證明了這個議題至今依舊不斷地被檢視與討論著,還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甚至比起「少年法」的正當性受到更多的爭議。

 

 

與其重新審視刑法三十九條,更應該嚴格定義何謂心神喪失才對。即便是心神喪失或精神耗弱者,他們下手的對象都是女子和小孩,就算對象搞錯了,也絕不會亂闖暴力集團的事務所或相撲館,可見他們具備充分的判斷力不是嗎?

 

「是啊,因為再怎麼說,對象都是不被認為有責任能力的心神喪失者。就算他的心裡有著什麼,也根本不能在法庭上當作證據採用。而且,如果他本身也受惠於刑法第三十九條的話,就不會被處以刑罰。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雖然奪走了四條人命,但只要凶手是精神障礙者,就誰都不必被問罪,誰都不必被處罰,這就是這個國家的法律精神啊。」

 

「一個殺人凶手只要被認定精神狀況恢復正常後就可以重返社會。這樣對嗎?那等於是把吃人的野獸再次野放一樣。那些大聲疾呼要野放的人,就有義務嘗嘗與野獸一起生活的恐怖。他們無論犯什麼罪都不必受懲罰,被害四人的家屬一定很冤吧,這次,輿論一定會為當初挺三十九條而後悔吧!」

 

 

以《失樂園》、《家族遊戲》等電影聞名的電影大導森田芳光也曾使用這個議題,在一九九九年推出了橫濱電影節得獎作《刑法第39條》。也正是這部電影讓這條法律廣為大眾所知,引起激烈辯論。其實該片就是因「酒鬼薔薇聖斗事件」啟發的構想,凶手的保護性判決讓眾多質疑是否法條遭有心人士濫用的聲浪不絕。森田芳光便採取了「正攻」的方式強烈批判,讓主角在多年的熟讀精神分析書籍、劇團研習表演技巧後,偽裝成多重人格精神分裂者去殺害了仇人。完全犧牲了自己與女友的終身幸福,只為了制裁兇手。這部電影引起爭議的地方在於導演立場太過明確,塑造出十惡不赦的兇手與令人同情的男主角,去合理化自己反對刑法三十九條的想法,並博取到更多觀眾認同...這是影評毀譽參半的原因。

 

 

「我是舉出,凶手露出他的『幼兒性』把屍體當成玩具,還有他想彰顯出自己的殘暴。不過,『幼兒性』還有一個更明顯更重要的特點。」

「是什麼?」

「只要不是玩膩了或被罵,小朋友喜歡玩的事情就會一直不停地玩下去。」

 

 

青蛙男是個徹底的平等主義者。在青蛙男心中,性別、年齡、職業一點關係都沒有,年收入、血型、興趣嗜好也都了無意義,唯一有意義的就只有名字這個記號。只有名字才能引起青蛙男的興趣。在青蛙男面前,每一個人都被剝奪掉個性而變成一個記號,然後被依順序排列,等待獵食者的獠牙。

 

 

《連續殺人鬼青蛙男》之所以在大獎評選最後敗給《再見,德布西》,其實與《刑法第39條》這樣的爭議也是有著關聯。選考委員古山裕樹先生說的:「本書只不過是讓日本司法制度上的種種問題,拿來當作嚇嚇讀者的素材。」可以見得當作家已經埋下預設立場的寫法,本來就容易引起反對聲浪。就像我也常常會在不同書評中批評東野圭吾關於《徬徨之刃》、《信》的偏激作法。但我對《連續殺人鬼青蛙男》中的表現倒真的不會有反感,其實差別很明顯,中山七里的文字並不會讓你感受到作者用力灌注其中的「怨念」與「憤怒」,基本上他還是站在一個旁觀全知者的角度,把所見所聞呈現在你眼前。反倒是敘述岬洋介那狂風暴雨的琴技時更能夠體感到作家的熱情意念。其實社會派小說一直都是功能接近報紙媒體的正義公器,只要選擇的議題是確實有爭議的,作家火力全開、持槍掃射,都還是ok的。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刻意興風作浪,炒作一些可能讓社會風氣變糟糕的話題就是。

 

 

「兩千……件?」

「是啊,才三天而已,好可怕的數字。當然,裡面一定有被害妄想心理作祟的,但也不能一概推翻。範圍差不多都集中在剛剛說的繭居族啦、遊民啦,以及有就醫病史的人。雖然很可能是通報的人自己不堪其擾打過來的,但不管怎樣,我們不能不管這些情報。再說,歪打正著、弄假成真這類例子以前也曾發生過啊。還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

「還有、什麼啊?」

「這種命案的附屬品,『凶手就是我!』這類的情報一件都沒有。聽好,兩千件中一件都沒有!一般像這種引起媒體關注的命案,總會有十幾二十通惡搞電話,或是精神病患打來告白的電話,但這次全都沒有。就算可以判斷出是個假情報,只要冒名頂替,就大概會有一個禮拜時間成為媒體寵兒,卻沒人這麼做,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呃……」

「不知道?這代表大家都在怕啊!社會大眾這個集團,還有那些不負責任的沒品的人,他們平常對命案總是抱著看好戲心態隔岸觀火,但這次根本碰都不碰,就是因為他們不想跟這起命案扯上關係,還很希望盡快破案。這是善良市民該有的正確態度,但向來喜歡醜聞、愛湊熱鬧、人云亦云的其他一大票人,都突然變成善良市民了,為什麼?因為他們想想就不敢了。他們認為只要對這件命案保持嚴肅的態度和安全的距離,至少自己就不會遭殃。」

 

 

本格派作家是夢想家、社會派作家是觀察家──這樣的認定大家不會有甚麼疑慮吧。人要適才適任,作家也因性格、歷練的不同而有著最適合自己的寫作路線。但有些時候還是會出現奇葩,就像中山七里這位將推理流派融會貫通後,信手拈來皆非同凡響的神奇作家。他在訪談中提到,「在寫《災厄的季節》時我自己設定了幾個要超越的門檻:一口氣讀完、情節大逆轉、最後一行必定讓人吃驚!」這樣的志氣與完美實踐的成果自然是本格傳統精髓。然而故事主題那再真實不過的司法公正性,卻又是不折不扣的社會派精神,也別忘了它警察小說的詳盡設定、恐怖小說的震撼情節,還有現代精神醫學的寶貴實用「炫學」。能夠在多重路線都登上難得的高度,也難怪以「大型新人」之姿帥氣出道後,中山七里老師聲勢持續攀升,著作本本備受好評,成為了絕不讓讀者失望的一流作家!

 

 

現實世界的不安立即反映於網路世界中。網路是個匿名社會,因此荒謬可怖的想像與謠言更是滿天飛。有人列出具體姓名和地址後,預測下一個被害者,也有人附上具體姓名和地址後,指出那就是凶手。這麼一來,被指名道姓的人自然激烈反彈,以至該網路陷入大混亂。更荒唐的是,竟有居心不良者將飯能市出身的名人列成清單,還細心地以五十音排序後獻給青蛙男。

  

網路社會奪走個人的思考能力。因為「上網去看便知道大家在想什麼」這種偏見,把個人該有的觀察思考意志封殺掉了。後果就是,網路上的氣氛形成風潮,風潮再被看成社會趨勢,然後反饋到現實世界中,加速社會的不安──。青蛙男君臨飯能市民之上並沒費多大工夫,只要三具屍體和三張紙條,就被奉為恐怖之王了。

 

 

最後附帶一提,本作《連續殺人鬼青蛙男》的導讀是由台灣推理NO.1名家既晴老師撰寫,還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其實作家既晴就曾在好多年前某一本名作中構思了與《連續殺人鬼青蛙男》最後逆轉有概念接近之處的謎團。而且這個構想在近幾年相當流行的某部美劇中也被大量使用。這也不禁令我們又對作家既晴更為敬佩,竟然能在那麼久以前就想到了這個精彩的idea。兩部作品都有讀過的推理迷朋友,更一定要拿出來回味比較看看囉~真是厲害得各有千秋呀!(此外,《連續殺人鬼青蛙男》的某一個關鍵也是克莉絲蒂某部經典名著的漂亮概念哟)

 

 

犯罪被害給付金制度。這麼回事嗎?──如此現實的話竟出現在如此非現實的場面,叫古手川整個傻眼。犯罪被害給付金制度,是針對在國內發生的犯罪行為導致死亡、重傷病和殘障的本人及其遺族的支援制度。給付金分為遺族給付金、重傷病給付金、殘障給付金三種,其中的遺族給付金是支付給被害者的第一順位遺族。

 

 

「外傷再體驗療法是當時美國精神醫學領域所提倡的一種治療方法。先找出造成精神障礙的主要事件,然後讓精神障礙者在催眠狀態中再次體驗那起事件,並在醫師的幫助下克服它,換句話說,就是去除精神性外傷。從案例來看,的確有很多治療成功的例子,但由於是新的手法,也常遭受批評。我拜讀了這篇論文,似乎教授您對這種治療方法也是抱持相當懷疑的態度。」

「沒錯。因為往往為了讓患者痊癒而操之過急,欠缺慎重。簡單說,這是一種催眠術的應用。患者和催眠師之間如果沒有堅固的信賴關係,就不會成功。」

「是啊,而且再次體驗後要是處理不當,反而會讓心理外傷更明顯,就有可能誘發恐慌或自殺。造成因素屬於輕度的這種先不說,如果是傷害、虐待這種嚴重因素造成的,也有可能再次喚醒內心中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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