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國際書展提前上市的推理雜誌第286期2月號,以「域」為主題,也就是強調異國文化的呈現。我在這一期執筆了復刻黃鈞浩前輩專欄精神的「犯罪推理大家觀」,同樣介紹了三本華文、日本、韓國精彩作品。另外「另眼看劇」中,介紹了以日本觀光勝地熱海為舞台的松本清張特別劇,歡迎各位讀者閱讀後,也可以找這些作品來欣賞喲。當然,也請不要錯過以月刊化形式熱烈發行中,每一期滿載專業小說、評論內容的《推理》雜誌!(完整書籍介紹請點此)
犯罪推理大家觀
華文極品
評梁清散《新新日報館:機械崛起》(二○一六)
「恐怕最好的消息就是那台甚至可以說是被廢棄的古董級戰鬥型機械飛霆甲,竟真的根據荒江所提出的改造方案改造成功,動了起來。」
在賽博龐克的子類型中,「蒸汽龐克」(Steampunk)是一種結合懷舊工業革命與科技想像的流行類型,宮崎駿《天空之城》、電玩遊戲《櫻花大戰》壯闊的畫面是包含筆者在內許多人的童年記憶。有評論家說,塞博龐克在指向未來,而蒸汽龐克是想像過去。中國作家梁清散的成名作「新新日報館」系列,便將時代設定在1906年的晚清,架構出機器人、飛空艇亂舞的瑰麗世界,讓他在競爭激烈的中國科幻作家中脫穎而出,奪得華語科幻星雲獎。
晚清興起科學小說風潮,鼓吹「科學救國、破除迷信」,其中也誕生了科幻小說。中國第一篇作品是來自1904年的《月球殖民地小說》,連載未有結局、作者荒江釣叟身分不明。而梁清散將自身對晚清科幻史的研究融入作品之中,將幾位虛構卻設計別具意涵的主人翁置身在這個最黑暗、卻也即將迎接黎明的時代中,展開一場場刺激的冒險。而他對ACG文化的浸淫,亦巧妙轉化為將荒江釣叟寫成天才傲嬌少女、主角梁啟被迫潛入女校扮演偽娘的大膽創意,替人物增添不少親切魅力。
本作雖主打為歌頌機械結構之美的蒸汽龐克科幻小說,但內容的高度娛樂性是足以跨越眾多類型。在主角一群人對抗鐵爵爺陰謀的過程中,「過身客」的都市傳說懸疑恐怖、蕪湖教案的歷史考證其來有自、武俠與機甲的對戰元素熱血過癮,作品熱熱鬧鬧又不失深度,吸引力一點也不遜於同在晚清活躍的《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若是喜愛香江雙俠的讀者,也很推薦進入這座光緒末年的異邦上海,感受中西文化衝突的矛盾與美麗。
東瀛前線
評甲賀三郎《血型殺人事件:「O×A→B?」》(血液型殺人事件,一九三五)
「Warum O×A→B? 為什麼呢?為什麼O型跟A型會生出B型呢?」
資深編輯陳靜惠企劃選品的一系列四塊玉文創戰前小說系列很受筆者喜愛,是研究日本推理起源的寶庫。除了推出野村胡堂、大倉燁子這些從未引進的有趣作家,也讓更多名家的作品得以在多年前小知堂系列後再度有被認識的機會。這一本集結四個短篇與一個中篇的《血型殺人事件》,便來自赫赫有名的「理科推理之雄」甲賀三郎手筆,全數是過去簡繁體中文無法讀到的作品,非常值得推薦。
曾與江戶川亂步等文豪一同活躍,引領日本推理黎明期的甲賀三郎,卻被權田萬治評價為「如今被淡忘的偵探作家」,不免讓筆者惆悵,卻也更興起介紹其作品的意願。出身技師的他擅長將物理化學的知識設定成小說詭計,堪稱森博嗣與《偵探伽利略》這些理科推理路線的先驅。當然甲賀並非只會寫此類作品,但除了長篇犯罪實錄《支倉事件》之外,他的代表作皆為理化詭計,且是有意識地將「科學」引入作品中,試圖改變他認為日本文學過去的弱項。
本作收錄的作品包含甲賀三郎出道作〈珍珠塔的秘密〉,描述珍貴工藝品被掉包的失竊案、〈特快車十三小時〉與〈踏入陷阱者〉藉由看似平淡的角色對話發展出離奇意外的情節,頗有戰前推理的味道。評價高的作品〈鎳製紙鎮〉、〈血型殺人事件〉都帶有獨特的科學知識。前者運用某種原理設計出密室殺人、後者則利用瓦斯的特性將犯罪包裝成意外。更了不起的是,學者蘭德施泰納憑藉血型研究在一九三○年榮獲諾貝爾獎,僅僅五年後甲賀三郎便將對日本人來說還很新穎的血型遺傳基因學說構思成戲劇張力十足的人間悲劇,最後揭曉的動機強而有力。
或許甲賀運用的理化詭計大多在現代已成普及知識,導致作品較難在科技進步後成為經典;也或許在百年後當今流行的理系作品也會落入一樣下場,那麼我們又何須介懷此刻的「過時」質疑,不妨敞開心胸地擁抱專屬每一個時代的風情。
寄生韓流
評李花兒《想殺的孩子》(죽이고 싶은 아이,二○二一)
「難道貧窮就是善,富有就是惡嗎?死去的人是善,活著的人就是惡嗎?這樣的話,那現在我們這些人不全都是惡的?」
被排擠的貧困「土湯匙」女孩瑞恩在校園中被磚塊砸破了頭顱而死,而最大的嫌疑犯正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出身富有的「金湯匙」珠妍。磚塊上沾有珠妍的指紋,也有證人看見她倆在瑞恩死前發生爭執,但最關鍵的案發時刻發生了什麼事珠妍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就連她也不知道兇手是否就是自己?又是為什麼而動手?
本作為青少年量身打造,廣獲多間教育機構與圖書館肯定推廣。並在出版前提供試讀本給100個孩子閱讀,最後從她們構想的書名中選用了涵義驚悚的《想殺的孩子》,描述角色後續故事的續集也在二○二四年出版。小說類似台灣讀者熟悉的湊佳苗模式,透過採訪17名周遭人等的自述,描繪出眾人眼中的兩位主角。但在眾說紛紜中她們的形象混亂又模糊,一下是契約中的主人與奴隸、一下又是善良的金湯匙照顧著被排擠的土湯匙。眼見都不一定為憑,何況是針對這兩位並沒有其他知心好友的女孩傳聞,又有多少可信度?
孩子們言之鑿鑿「聽說她的犯案過程都被看到了,是誰看到我不知道」、電視台製作特別節目自行定義加害者被害者的善與惡、珠妍的父母只關心地位與名譽、周遭的家長最在乎的則是自家小孩的成績以及鬧命案的地段房價要跌了、網友忙著怒喊修改少年法判惡魔少女死刑……沒有人發自內心地想要知道真相、也沒有人去深入思考珠妍與瑞恩的心情,而最終揭曉的事件內幕更是無可救藥地自私,直叫人不寒而慄。即使校園霸凌、階級問題是常見主題,但《想殺的孩子》衍伸到整個社會冷漠旁觀的目光,探討一名青少女之死掀開的照妖鏡下眾生相,仍十分具有韓國犯罪的獨到處,那是種在攝影機前也「不演了」的赤裸利己主義。
另眼看劇
《松本清張第二夜:玻璃之城》
松本清張 二夜連続ドラマプレミアム 第二夜『ガラスの城』,二○二四
「搞了個玻璃帷幕,裡頭卻黑不見光。肯定有所隱瞞,我認為犯人一定是公司裡的人!」
思及屬於日本的異國古風,不少讀者或會先想起寺廟與泡湯。靜岡縣伊豆半島自古以來便是兼具自然絕景及歷史文化的觀光勝地,更與文學富有淵源。位於中心的修善寺溫泉是文豪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孃》、夏目漱石《回憶》等名作的重要舞台,近代的社會派宗師松本清張也沒有錯過。清張造訪這裡時留下了深刻印象,將其設定為一九七六年出版的長篇小說《玻璃之城》的犯罪背景。本作在去年第三度改編為影劇播出,台灣也有數個正版OTT平台買進,著實彌補了繁體版清張小說久未再引進的筆者等粉絲飢渴。
「玻璃之城」代表菁英商社的辦公大樓,卻也意味著資本主義員工在虛假的互動下,人際關係、身分地位宛如玻璃一般脆弱易碎。原作小說由兩位女性社員的事件筆記構成,改編上便交由木村佳乃與波瑠接力擔當主角敘事,輪流探索上司部長的死亡之謎。部長明明在修善寺舉辦慶功宴的深夜死去,當時沒有任何列車可搭,他的人是如何出現在距離6.5公里之外?工地是很容易讓屍體被發現的場所,如果是兇手開車搬動屍體,又為何選在工地而不棄屍進海裡呢?
本劇整體拍攝質感優異、演員表現也恰如其分,即便將時間搬到令和,故事本身依舊反映出濃厚的舊時代氣息、清張風格。殺人者與受害者甚至旁觀者都是看似平凡不過的社會人士,但他們都無法遏制對於權力、金錢、愛情無止境的慾望追求,就此扭曲了所有人的命運走向悲劇。清張筆下無論男人或女人,狠起來都會將可以利用的對象吃乾抹淨。那種昭和特有的人性貪婪,如今看起來倒是有種一去不復返的懷念感,而這份懷舊也是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滋味吧。
最後送上本期的目次,最推薦的當然就是傳奇作家思婷老師為了推雜而動手執筆的珍貴新作〈神槍手〉,以及由我進行採訪後整理的訪談錄喲!